12月26日午饭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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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坐上客货车和有志小爱挥手告别后心里就一直忐忑，想着这回去该如何向父老乡亲交代。他是知道心里留不住话的父亲是怎么夸这个儿子是多么有出息的，他也能想象到村里人是怎么自豪地到处拿他说事，长自己脸面的。这一路上他不停地抽着烟。司机似乎看到了人家货主是有心事了，也不敢问什么，就善解人意地把收音机打开着，稳稳当当地开车。

还是那年放寒假回来过，五年了，故乡终于在凛冽的寒冬迎接这些天来心如寒霜的游子。

你大志怎么了？是身体羸弱告老还乡？还是世界太平解甲归田？你一个二十八岁的特勤中队队长，反恐尖兵，人民花那么多钱培养你，怎么就收起钢枪离开了战场，回到娘亲的身旁。难道你要把满脑子智慧用于在地方机关上班时拿个文件夹子在办公楼上蹿下跳，还是要把一身的武功用在庄稼地里拿把锄头锄草种菜。离家越近，大志的心就越不安稳。

这几年来每年干部转业工作搞动员，高政委不是都要打着官腔说，像我们支队，就是总队的拳头尖刀，年轻人就是刀尖上的锋刃。锋刃如果不在了，这刀还有什么用，不就成了废铁了？共和国卫士们，热血男儿们，你们应该为自己成为锋刃上的一员而感到自豪！当你们岁数大了的时候，也要自觉地靠到一边，让年轻的同志上去，使尖刀永远锋利无比！只有尖刀永远锋利无比，我们这支队伍才能所向无敌，才无愧于人民赋予的“守护神”称号！所以，年轻的同志提出转业可耻，老同志不从锋刃上让出来可气。高政委的话和说话时候的那个模样，随着车子的颠簸越来越清晰。大志想办法要忘掉部队上的那些事，可是越想，就陷得越深。陷得越深，大志心里就越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

牛大志，虽然你没有提出转业，是组织上安排你走的，这本质上和组织上把你赶出这支光荣的队伍有什么区别？大志在车子上了塬上，在故乡的田野里疾驰时，忽然脑子里就翻滚着这些。他眼睛紧紧地闭着，他羞于见到故乡的山，故乡的草，哪怕是地里的一个土疙瘩。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他甚至觉得自己被部队安排转业回来就是玷污了故乡。他的眼泪终于从眼角出来了，然后就是滚滚而下。

这是有着很长驾龄的老司机，脑子里面就像是装了卫星定位仪一样。

他把车子一直开到村子口停下后，就用手推了一下大志说师傅到了。大志用手抹了一下还没有干的眼泪把眼睛睁开。睁开眼睛的大志，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村子口站满了人，两棵老槐树的中间挂着红色的大横幅，横幅上赫然写着“热烈欢迎牛家村英雄牛大志衣锦还乡”！父母亲被乡亲们簇拥在中间，满脸灿烂地笑着。

这是大志最不愿看到的景象，也是自己想都没有想到的景象。毕竟自己不是当年的汉高祖以一泗水亭长贵为天子，衣锦还乡！更何况，他这个英雄，是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被领导安排转业回来的！

“这算什么？迎接英雄吗？我算哪门子英雄，不错，我是有过英雄的称号，可是这样的称号现在在部队根本就不名一文。我的父老乡亲啊！你们这是把大志架在火上烤糊了在社会上让别人看笑话难堪啊！”大志心里悲切。

一回过神，大志就忙叫师傅掉车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眼睛尖的远远地看到客货车上坐着大志，就大声嚷嚷起来。几个壮汉就跑动过来把车门打开，连拉带抱地把大志请了下来。无可奈何的大志把脚刚踏在地上，震耳的鞭炮声就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大志站在地上还没有稳当，就有个小伙子大声说：“咱们把大志哥抬起来吧！咱们也学习学习电影上的，把英雄抬起来！”就这样，大志就在稀里糊涂中高高地坐在了人椅子上。

几个小伙子把大志抬着，就像当年武松打死了老虎被人抬着游街一样热闹无比。乡亲们一个个咧着个嘴巴开心地笑着往大志家走，这巷子里的人流五颜六色的顿时就像斑斓的潮水一样。这百十米路，大志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自己如同木偶一般。等大志从人椅子上下来后，面前就是一大片要求握的手。有镇长书记的，有村长书记的，还有乡亲们的。大志此时脑子晕乎得也不清楚一只只手的主人是谁，就一个个胡乱地握了一下。

“我的故乡，你就这样迎接一个游子啊！”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大志感觉浑身疲惫。他很想找个地方好好地歇息一下。他什么都不要看见，不要听见，静静地躺在地上，静静地过去，到什么痛苦都没有的世界。

大志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在村子里的每一块空地上，到处都是喧嚣的人群。在牛家村，保卫过中央首长的英雄牛大志已经被神话了。牛家村的人知道，牛大志的未来就是牛家村的未来。自己的孩子，将来依靠着牛大志飞黄腾达的日子不会遥远了。即便不是飞黄腾达，至少，牛家村的人将不再是这个社会上的弱势群体。

就在大志慢慢清醒的时候，镇上的仲书记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讲话了。书记拉着大志的手，拖着官腔说道：“大志同志，你一路上辛苦了！我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和全镇的乡党欢迎你！你打个电话言传一声不就得了，我应该亲自到市里接一下的。”

大志看着一脸真诚的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木然地应付道：“哪敢哪敢！”

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刘村长就用散发着洋葱味的嘴巴问：“大志，怎么没穿上军服呢？明天把军服换上！我们大志啊从小就喜欢穿军服，小时候我嫂子都是给他做绿军装，后来大了就穿他堂兄从部队上寄来的。你看，这成了真正的警官了，回家倒不穿军服了。”然后就爽朗地大笑。

大志正要说自己已经转业了，可就在这时，门外面乱开了，就听有人喊，电视台来人了。

人们马上让开一个道。

大家是知道的，他们县上见过国家领导人的、保卫过国家领导人的、立过大功的人从来没有，就那年南国的战场上，下来过几个三等功臣，也是县上市上都安排了记者的。大志的新闻中央级的都不知报道过多少次了，虽然现在大志回来不是什么处置突发事件的新闻，但是，大志还是个新闻人物，曾经的新闻人物，市台和县台现在报道，也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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