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凌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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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进入陕北的时候，已经是12月26日的凌晨。大志的心紧缩起来，巨大的思想压力让他感觉心跳气短。

这一路反复地想着这些事，他也曾试图不想，但脑子里就像钻进来了一个魔，霸占着整个心思。他也觉得，从脱下军装的那个时刻，理智的讲，应该考虑考虑回去找工作的事，可是心里还是被为什么转业的事塞得满满的。

有时候大志特别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境。他甚至天真地想这是不是真的是梦呢？因为自己有时候做噩梦，也像真的一样。但当从哭声中醒来时，才知道原来是梦，就在被窝里暗自庆幸起来。他想，这一切如果是噩梦，醒来后，再也不自以为是让领导讨厌了。

★大志在列车上回忆二

大志的想法其实和每一名渴望上进的干部一样，都希望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得到上级的认可。当然这个认可必须是基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符合军队的利益。其实大志心里很清楚，就在他们支队，管理股长就很受领导赏识，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就是特别会办事，只要领导一个眼神，都能清楚领导想干什么。他还有个特点，就是在领导跟前轻手轻脚，大伙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小安子”。实在也是这个股长不争气，他的祖宗恰巧也姓了这个姓。大伙这么叫他，安股长也不生气，常常是很害羞地一笑了之。安股长这样的干部在支队是有几个，这些人很清楚地和牛大志他们分成了两部分。

支队有人好事，私下里说支队存在着“牛安之争”。牛大志当然知道牛李之争这个历史典故。可是他觉得自己绝对不是牛僧孺。因为牛僧孺这个布衣出身的宰相有点土地革命时候的政权味道，就是只要是官僚子女，清一色地不用，只要是平民子弟，清一色地划拉到自己的手下。牛大志和安股长之间的矛盾是存在的，就是牛大志这拨人憎恨专门讨好领导的马屁精，总认为这样的人在战争年代就是清一色的逃兵。和平时期不想如何练兵，就知道讨好领导谋取私利。所以牛大志和自己要好的几个哥们看见安股长这些人，基本上都不搭理。然而安股长他们的红火也是大志他们望尘莫及的，得好处都是安股长他们居多，原因很简单，就是保障有力。怎么保障的，只有鬼知道。大志虽说看不上安股长之流，但也没办法。安股长他们也瞧不起大志，原因是大志他们人生的思路不清。

然而让大志美美地快活了一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总队来了一位领导，中午支队摆酒，大伙就喝多了。总队领导在支队长和政委的陪同下一起去钓鱼，喝多了的总队领导一脚踩空，掉进了鱼塘。鱼塘水不深，才淹到首长的腰子。这时候一样喝了酒的安股长就大喊了一声：“快保护首长！”随着喊叫，安股长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泥塘。一场闹剧就这样上演了，荒唐的安股长脑袋钻进了鱼塘的泥里面，还是总队领导趟水救起了他。陪同的其他几位领导就直摇头。不过总队领导还是当场表扬了安股长，说这位干部不错，精神难得！不久安股长就调到了总队直工处。支队长和政委还没来得及高兴，副支队长在某酒店签单的事情很快就让总队知道了，欠款两万多。总队督促副支队长还钱。副支队长因为这件事情，年底很不高兴地打了转业报告，说自己无颜见人。不用说，安股长的功劳一流。

从那后，安股长来支队检查工作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牛大志他们就在私底下说：“安公公傍上大款了！”

牛大志就在支队狠狠地火了一把。因为安股长的势利，很快就衬托出了牛大志的清高正派。不过很快，大家又忘记了他，另外一个管理股长又像安股长一样占据了有利地势。牛大志看清楚这些之后，心里波波澜澜地难过了很久。

★大志在列车上回忆三

还有一个让大志解不开的疑问，就是主任讲的自己的工作表现都被总部领导知道了。自己一个小小的中队长，怎么可能会让总部领导这么关心呢？我一个连职干部怎么会得罪总部领导呢？哦，那次表彰大会前，首长接见过我，可是并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啊！有时候确实得意忘形，推翻过总队的一些既定方案，就算是这些消息传到总部，也不至于被总部领导盯住啊，人家总部领导关注的是正师以上领导干部，我牛大志怎么可能进入总部领导的视线呢？

如果非要把自己的事业和总部联系起来，也只是在学校的时候，自己曾经发过一次言，当时的火药味很浓。想到这里时，大志恍然开窍。

“哎呀，奶奶的，是不是那次把哪个总部机关领导得罪了呢？我们那学校可是总部的直属院校啊，而且那天学术交流时，前排就坐了很多领导和教授，单是将军就有十几位呢！”大志想到这里时，身上就出了冷汗。

那事就发生在自己当了队长后到院校短训的时候。部队安排干部到学校短训是常有的事，官话叫“送学”。到学校主要学习如何当好基层主官方面的专业知识，理论居多。触及部队建设的问题，大都以研讨的形式展开。每次研讨，大志都兴奋，似乎看到了制约部队发展的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不久，学员们就发现，他们的这些讨论，实在是幼稚到了极点，因为要解决这些问题，不是牛大志这样的毛毛虫能够推动的。部队和地方政府一样，已经适应了这种老牛拉慢车的调子，一旦遭遇改革，一些个人和单位的利益就被触及。这样的讨论，就跟茶余饭后的消遣差不多。

让大志彻底失望的是自己将近结业的时候和最为崇拜的一个教授的谈话。教授姓白，是军事理论研究室的主任。白教授每次上课都慷慨激昂，都能切中制约部队建设的尖锐问题。那次下课，鹤发童颜的白教授就点了牛大志的名：“大志，通过观察发现，你是一位热心部队建设的好同志。每次发言，你不仅充满激情，而且充满睿智的光芒。这种光芒是理性的，有的甚至就是良药。下课以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大名鼎鼎的白教授点了自己的名，二百多个学员的目光就齐刷刷地盯向了大志。大志就有些得意有些激动，就站起来向教授回答了是。

晚饭的时候，大志急匆匆地扒拉了几口。他满脑子想着大名鼎鼎的白教授找自己要干什么。和人家合著一部大作？显然自己太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帮助人家校对稿件？可是这一两年新创的一些专业术语还没有认真消化。那么就是想把自己推荐给有关领导？很多大有作为的人都是因为直接被推荐到了领导的身边才脱颖而出的。在这样的激动中，大志就一路豪情地走向了教学大楼，身边的树木和行人都刷刷地往后退去，路边有人很是诧异地看着这个像是六十年代赶来的战友。大志全然不知。

上了电梯，牛大志在白教授的办公室前打了报告，褐色的防盗门就打开了。白教授的门是装有防盗装置的，因为他的研究，除了供教学外，还要转送内参。据说，白教授的好多研究成果都为军队上层的决策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怀着这种崇拜感情，牛大志在白教授的指引下坐在了一张硕大的真皮沙发上。

“教授的待遇很不错啊！”大志心里嘀咕。按说这些做学问的人，对于生活的标准要求往往非常低，可白教授似乎很在意享受人生，整个办公室除了办公桌上有许多杂乱的资料以外，其他地方纤尘不染。办公桌的右边，站立着一棵挨到屋顶的巨大发财树。桌子左边的角上，是一个绿色的巨大蟾蜍。“教授想发财呢！”大志的心里笑了起来。

“喝茶，大红袍，除了最好的朋友，我是不用这茶接待他人的。”白教授倒了一杯早就泡好的茶递给大志。大志就惶惶地接住说道：“承蒙教授抬爱！”

“我也不是谁都抬爱，唯独对于有思想的人，我总高看一眼。譬如说吧，院长，政委就不一定能享受得到我给泡茶的待遇。一般情况下，是他们给我泡茶。当然，不是我不尊重领导，而是因为我是做学问，研究政策的。他们从政，从本质上讲，我不是他们的下属，我只是寄托在他们管理的院校里做学问，呵呵。再者说，我和总部首长也经常一起探讨工作。按照世俗惯例，即使我是他们的部属，也不能给他们泡茶，否则，他们将如坐针毡！还有，我是六十年代的老兵，他们还很年轻，我们也没有老同志伺候新同志的伦理。部队是，地方也是，过去是，将来必将也是！不过你是个例外，因为我们是朋友！”白教授呷了一口茶侃侃而谈。

大志就发现，老教授站立的姿势很像一个潇洒的小青年，一只手插在裤兜，一只手端着茶杯，身子保持着优雅的倾斜。“教授您思考问题真和我们不一样。”大志放松了下来，也站了起来，两人就像酒会上端了鸡尾酒的绅士。

“今天请你来，因为你是一个有思想的朋友。我们身边大多数人并不会思考，他们的大脑主要用来保住自己的生活，辨别白米细面和粗茶淡饭的区别，分析领导表扬背后的深意和批评背后的肯定。不能说这些大脑不聪明。但你不同，你有怀疑，也有不满，当然这样的怀疑和不满来自于对事业的忠诚。今天我请你来，是想听听你，一位来自最基层的意见，一个最基层的普通干部，发现了部队目前存在着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白教授的目光迸射着逼人的光芒。

大志在这样的光芒里看到了期待和正气。他忽然激动起来，说道：“白教授，您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就从思想教育开头吧。”白教授盯住大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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