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3）

第二十四章

转眼到了一九四三年。

一九三八年六月，国民党为抵抗日军，出了一个瞎点子，在郑州黄河南岸的花园口，掘开堤岸，造成了惨绝人寰的黄河大泛滥。这一场大水，不但把大批的灾民推向苦难深处，还把国民党省政府冲得漂来漂去，几年间不得安生，先是漂到洛阳，后由洛阳迁往鲁阳县。民间传言，国民党违犯了天意，省政府到了哪里，哪里就要遭殃。

那一年，鲁阳县果然是个天荒灾年。

刚进入春天，干燥的野风就来了，来了就不走了，终日毫无节制地刮着，刮走了春天的湿润，刮干了万物的血脉。时不时还夹杂着旋风，刮起来通天彻地，尘土飞扬，一股接着一股，人们恐怖的心头不停地诅咒，疑心是天象出了毛病。

干燥的风就这么地刮着，刮恹了土地上的一切，人世间的景象都乱了分寸。

日头照常升起，阳光依然干烈。公鸡无力打鸣，母鸡不再下蛋，大鸡小鸡无精打采地卧于阴凉下闭目似睡；大狗小狗黑不守夜，遇惊不吠，瘫软似地伏在地上，偶尔发出几腔悲鸣，像是哭丧一般；骨瘦如柴的耕牛瘫卧不起，眼角上挂满了条条泪痕，艰难地咀嚼着人世的辛酸；大批的老鼠再也生存不下去，清凉的月光下，随地都能看到结伙结伴南行逃生的鼠群。

干燥的热风一直刮了八十余天，滴雨未下，土地生烟。旱灾，干涸了生命的欲望，湮灭了人性的尊严。为求一丝能活下来的希望，无数的穷苦百姓在生死的关口上，不得不去寻求下作或卑劣的生存门路。

灰白的苍天下，无尽的乡间山路上，到处流散着推车挑担、拖儿带女的逃荒队伍。

饥饿使逃荒的人群没有欢声笑语，终日听到的尽是凄惨惊魂的悲讯。一个姓李的老人，到一家富户讨饭，被看家的谩骂。临轰出门时他扭头看见了厨房门口的泔水缸，就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把头伸进缸里下手抓捞，谁知人家放出一条大狗咬他。那狗硬是把他从缸里拖出，捺在地上疯咬起来，一会就成了血人。当天黄昏，这位老人就死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带上年仅十四岁的女儿一同卖身，一次能挣得一个火烧馍。为了一家七口人的活命，母女俩不停地接客，不幸染上疾病，无人问津，不久身亡。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随父母走在逃荒的路上，实在不忍饥饿，跑到路旁的豌豆地里，抓起一把豌豆秧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小姑娘刚嚼两口，就被看庄稼的人捉住了手。小姑娘的父母急忙上前求饶，那人却不由分说一个耳光打下去，可怜的小姑娘嘴里衔着豆秧、嘴角流着鲜血倒在那里，再也没有站起来。

一片饥荒，满目惨状。

政府没有做出任何赈灾扶贫的行为，老百姓怨声载道，把心中的怨气撒在了省政府头上。说是省政府带来的晦气，鲁阳人才遭受了这次旱灾的罪过。

政府指望不住，老百姓只好求助于鬼神。城乡的片片角落里都升腾着烧香拜佛的青烟，寺庙里香火更旺，神像前跪满了求神祈雨的乡下人，他们把求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天神的辅佑上……

那一年，鲁阳县的夏粮只收两三成。饿死荒民不计其数。

天无绝人之路，焦渴的人们终于等来了一场喜雨。

那是在农历五月底，鲁阳县普降甘霖，接连下了三天透雨，久旱的土地才精神起来。在饥饿边上挣扎过来的庄稼人再也不敢懒惰，抢住头墒，适时播下了秋禾的种子。播下种子，就是播下希望。

秋苗出土，长势喜人，田野里泛起了绿油油的喜悦，一直荡漾到人们的心里和脸上。

谁也不会想到，更大的灾难脚跟脚接着又来了。这一次来势更加凶猛，更加沉痛和惨重，让人避之不及，防不胜防。

农历七月中旬，谷穗放缨时节，田野里的绿豆、黄豆结夹成熟了，好收成就在眼前。

赵子开的心情跟着好起来，半晌的时候带上曾少三等人，到二郎店附近的田地里消闲转悠。刚转一会，忽听远处嗡嗡的声音传来，顷刻间，一眼望不到边的团团黑雾自北向南压过来。眨眼工夫，乌云密布，遮天盖地，恍若夜幕降临。

赵子开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有些迷糊，急忙让随从人员躲进树林里趴在地上隐蔽藏身。一阵噼劈啪啪的声响过后，赵子开抬起头来，一看身上爬满了蝗虫，大声吆喝道：“弟兄们，快出来，不好了，过蚂蚱啦！”

赵子开一行几人来到田头，只见田野里到处是成堆成片的蚂蚱，小有寸长，大如手指。伸手就能抓到一把，跺脚就能踩死一片。几个人奋力扑打起来，越打越多，无济于事。只一袋烟工夫，田里的玉米、高粱、谷子被蝗虫吃得片叶不留。

成群结队的蝗虫远远没有闹腾够。

第二天，蝗虫的数量有增无减，漫山遍野的青草、树林已被吃得光秃一片。蝗虫涌进农户家，从房子上流水似地滚爬而下，裹成疙瘩，蚁聚成堆。有一家树上因落蝗虫过多而折枝，有一家的驴棚被压塌。各家闩门闭户，一开房门，蝗虫就会蜂拥而入，乱飞乱跳，直往人身上扑。灶房里的灶台上、案板上、水缸里到处都是蝗虫，一揭锅盖蝗虫就往锅里钻。

天象出了毛病，日子乱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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