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又一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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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交上去了，教官果然没让我们读，也没再找我们麻烦。接下来的两天，广播播报了好几起通报批评，都是在宿舍里打牌玩手机的，还有就是“男女交往过密”，我们没有光荣上榜。

看来在叶芮阳罩他之前，他已经在罩我们了。

军训最后一天的上午，张涛涛和赫明明还作为我们连的排头兵带队入场，接受检阅。想来是他们俩一个动作非常标准，另一个个子高，有精气神吧。张涛涛知道教官让他带队时很兴奋，他先前还怕自己有“前科”而选不上。

我就没这种顾虑。实在是因为我太“一般”了，就在平均水平上，不会很标准，也不会同手同脚或出太突兀离谱的错。要不是去踢了次球，教官估计一周下来对我都没什么印象，更不会知道我的名字。

毕竟他每年都要带这么多人，不可能把人的名字全部记住的。听上大学的表哥说，大学老师也只是记住个别学生的名字，大部分人对他来说最多是点名时提到一下。但也有例外，他的学校里有个教古代文学的老师，第一节课就是点名，认识全班同学，然后问大家名字的来历。大表哥说，要是他的老师看到我的名字，一定觉得我爸妈起得好，进而猜出来我有个叫柯佩弦的弟弟。

那时候弦弦还在。

表哥说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是很困难的，把名字和具体的那个人对应上就更难了。他跟我说过一个叫张巡的人，好像是个将军，守城的时候士兵和居民加起来有几万人，他一见到人就问别人的名字，之后没有一个人是他不认识的。[1]

我是不可能做到的，连班上的同学都有几个记不太住。表哥说太正常了，中学还好，毕竟每天都能见到。等上了大学，许多人四年下来可能一句话都说不上，更别提记住人家叫什么、长什么样了。

“一阵欢呼的风刮过这大城市。电车当当当往前开了。宗桢突然站起身来，挤到人丛中，不见了。翠远偏过头去，只做不理会。他走了。对于她，他等于死了。电车加足了速力前进，黄昏的人行道上，卖臭豆腐干的歇下了担子，一个人捧着文王神卦的匣子，闭着眼霍霍地摇。一个大个子的金发女人，背上背着大草帽，露出大牙齿来向一个意大利水兵一笑，说了句玩笑话。翠远的眼睛看到了他们，他们就活了，只活那么一刹那。车往前当当地跑，他们一个个的死去了。“[2]

“大哥，是这样的感觉吗？”弦弦阖上了他的摘抄本。

表哥很惊喜，说你竟然看过这篇小说，他是上了大学才看的。然后他们俩又聊了一会，我听着，表哥提到了一首诗，其中的几句话记忆犹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3]

我觉得以后是没什么机会见到教官了吧。而和我们一同住在那个吵吵嚷嚷、弥漫着汗味和其他怪味的大宿舍里的同学们，在开学以后或许还会经常见到，但彼此也都不会有什么印象了。这倒也没有太多值得难过的地方，毕竟一生里太多的人都仅仅是过客。如果为每一个陌生人的离开而伤心的话，眼泪会不够用的。

何况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都已经从身边走过去了。如果我一回头，看他一眼，他就能活过来，哪怕是活那么一刹那，那我愿意一直回头，根本不想管前面的路有没有坑坑洼洼，我会不会跌倒或撞到什么。

不可能的。我回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他永远被留在了两年前，像一尊雕像定格在过去，我想努力靠近他，发现冰冷的塑像上完全没有了温度。我会长大，会长到十三岁、十四岁，当然也可能不会。而他永远只有那么大了。

我害怕有一天我忘了他长什么样。想象弦弦的外貌是容易的，我只要照照镜子，然后让镜子里的那个人变得强壮一点、精神一点，那大致就能想起他的模样了。然而我在长大，每一寸肌体都在悄然发生变化，尽管现在的变化还很细微。弦弦不会长大了。等我长了胡子，添了皱纹，白了头发，我很难再根据自己的形状去想象他了。

爸妈把他的照片都收走了，一度想要把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都清出去保存好。可很多东西是我们俩共有的，甚至说，我也有一部分是他的。我知道他们是想保护我，不让我沉溺于对他的思念。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该怎么在想他的时候找到他？该怎么把他的名字和那张我再也见不到的脸庞对应起来？

所以我不能回家了，更进不了自己的房间。与其把弟弟的东西都清出去，不如我把我自己清出去吧。

房间是两个人的。我们吵架打架或者把它弄得一团糟时妈妈这样说我们，我没能及时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

“柯柯，你怎么哭了？”米乐摇了摇坐在行李箱上的我，“难道你不想走了吗？”

我点点头，单纯为了省事。

确实有几个同学因为要离开军营而掉眼泪的。我们这些小孩大多没经历过集体生活，一分开的确容易舍不得。

“欸，你看教官来了。”他赶紧拉我站起来，大家都在跟他打招呼。

“你们几个小鬼，回学校了要好好学习啊。”难得看到他紧绷的脸上有了笑容。

“话说教官，你是哪队的球迷呀？我们没写你讨厌的球队吧？”叶芮阳又在问了。

“瓜皮，你们写了五个队，四个都不认得。你叫我怎么办？”他突然带上口音，更亲切了。

他告诉我们，没有刻意支持哪个队，只要是踢球的他都喜欢。还说小时候也喜欢踢球，一度想当个运动员，但是家里条件不是非常好，后来还是入伍了。

他要我们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不要惹是生非，把身体都搞好。尤其叮嘱我，体能太差了，不好好下功夫是踢不上球的。

“柯柯是守门员。”米乐替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