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夜

《离开军营的第39天》转载请注明来源：阅读吧yueduba3.cc

冬日的牛家村气候是干裂的寒冷。风不大的时候，整个平原就如同蒙了灰尘的镜子，一切变得冰冷而且模糊。牛大志就在这个模糊的镜子里，模模糊糊地难受。

一场闹剧发生过后，等看热闹的乡党们都散去，院子里清冷了，大志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来。老父亲还怔怔地站在他的旁边抽着烟，苍老的脸颊布满了沟沟壑壑。大志看着老父亲，心里很歉疚，沉默了一会儿说：“爸，咱家的推车呢，我去村头把东西拉回来。”

还在为大志转业纳闷惊讶的父亲反应了过来，马上说：“娃，你在家待着，出去不方便，爸去拿回来就是了。”

“这有啥不方便的，我正常转业回来，又不是犯了什么罪。再说了，人家师傅那么远把东西送来，虽说有志已经付了运费，可这大冷天的还是请人家到屋里坐一下，吃完晚饭再走。”

大志的小妹云志从电视台女主持人最后一个离开她家后，看哥哥呆呆地站着，就上去把哥哥抱住了，泪水一个劲地婆娑飞舞。

大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巾帮助妹妹一边擦泪一边说：“妹子不哭，哥哥没事的，啊！”

云志就拉着哥哥的胳膊不肯松开，好像哥哥马上还要离开似的。听父亲刚才这样说话，云志说道：“爸爸，怕什么啊，哥哥说得对，哥哥是干部转业回来的。我听说，部队只有干部才有转业的。这有什么丢人的啊。再说，英雄又怎么了，英雄就不能转业了，就不能当普通百姓了。我宁要天天都在家的哥哥，也不要五年都不回家的哥哥。哥哥，你可不知道爸爸妈妈多辛苦，妹子多想你了。哥，我和你去拿行李。”

母亲见儿子回来了，就开心得不行。老人此时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呢。灶膛里的火苗烧得旺旺地。上午有志打电话回来说，哥哥回来了，把老人高兴地忙到现在。老人就有些埋怨有志，怎么也没有说清楚哥哥是转业回来了，结果你那大嗓门父亲在外面一言传，镇上村上就把事情弄得那么大动静，把人家镇长书记都惊动了，还让村子里花钱买鞭炮挂红布。不过话说回来，买鞭炮请电视台，那是村镇上的事情，家里才不稀罕什么电视台不电视台的，儿子是自己的儿子，不管干什么，不管吃谁家的饭食，回来了娘的心里才安稳。前些年，报纸上一直登大志这风光那风光，风光有什么用，又不是当官的那些风光。当官的风光都是坐在房子里风光，下雨不种地，晒太阳不收割。儿子的风光是拿命换的。按老一辈人的说法，是二杆子！大志娘虽然不是很清楚儿子这些年成天地在干什么，但她知道，儿子的工作很危险！她也清楚村上的人为什么那么热闹地要迎接大志，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指望大志呢！现在好，听大志转业了，一个个都走了。

“还是转业了好，转业了就不要总让娘担惊受怕了。你看那电视上说的，那是我娃大志吗？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老人取了一块毛巾擦干手，舒展了一下腰身。

大志和妹子云志推着车就到了村头。本来大志是自己一个人推，可妹子也要推。兄妹俩就一人一边往前推着走。云志调皮，像扶犁耕田一样，嘴里“驾驾驾”地喊着。因为天冷，这路上倒没见几个人，都是大志主动地叫着叔好，姨好，一个个打着招呼。村里人也都客气，点点头，只是少了热情。放在过去军校放假回来，人家总要把大志拉住停下来说几句话。有的还会开玩笑讨要支烟抽抽。大志的心里就多多少少地生出感慨。

几包行李还静静地在路上孤零零整整齐齐地堆着。大志向远处望了望，知道人家师傅已经冒着寒冷饿着肚子早把车子开走了，心里面觉得亏欠人家，就对云志说：“那送我来的师傅真不错，是个好人。回去给二哥打个电话，给人家买两包烟送去。”云志就应了一声。

夜幕降临，早早被看热闹的人们吓跑的鸡们一个个咕咕咕地回来缩着脖子钻进了鸡窝。母亲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饺子和菜端上了桌子。大志打开一只箱子，把给父亲买的烟酒拿出来，又从另外一个箱子里拿出给母亲和妹子买的衣服。妹子从哥哥手上顽皮地抢过来后就往身上套。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最爱美的时候，大志就开心地看妹子穿衣服。母亲则怜爱地用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女儿的头，说都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父亲则把烟拆开，抽出两支，一支叨在自己嘴上，一支递给大志。正在口袋里摸火柴时，大志就很快地掏出打火机，啪地帮父亲点上。云志穿好衣服过来，就从哥哥手上要过打火机说：“哥，我帮你点。”父亲就在烟雾里嘿嘿地笑了说道：“娃到底还是把烟学上了。”

大志也笑了，说：“儿子还学会了喝酒。”

父亲说：“会喝点酒好。唉，你爸是个没本事，与世无争的人，这辈子就是喜欢抽个烟喝个酒。等你们一个个成家了，将来我有个烟抽有个酒喝就行了。呵呵。咦，这烟味道不错。有好几块钱一包吧。”

大志没有答父亲的话，而是把银湾大曲打开，先倒在白酒壶里，然后再把壶里的酒倒在父亲跟前的白酒杯里，自己也倒了一杯，又从炉子上把直冒热气的水壶提过来给母亲和妹妹泡上热茶。茶是自己从银湾市场买的普饵。家里人没见过这茶。就在大志把茶从茶饼子上掰下一块放在壶里后，父亲就好奇地笑着问：“这是什么茶，怎么就像牛粪饼子一样。”

大志乐了：“这是云南的普饵。”然后大志就把这茶是怎么成了饼子的，给父母和妹妹说了一下。

一家人就在这个冬日的夜晚里高高兴兴地聚在了一起。父亲正要端起酒杯喝，刚才还一脸活泛着笑容的大志忽然就一脸沉重地端起酒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就在父亲和娘惊讶的时候，大志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沉：“爸，妈，儿子这些年没有尽好孝道，就用这薄酒向二老赔罪了。一个是赔没有赡养二老的罪，再一个是赔没有娶妻生子让二老早点抱上孙子的罪，还有一个是赔没有能带上二老到外面走走，让你们快快乐乐安度晚年的罪。”说完就站起来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云志看到，哥哥的眼里闪着泪花。

云志拿过酒壶帮哥哥把酒满上，一脸的不高兴说道：“哥，你还要敬爸敬妈敬我敬二哥，赔让一家人担惊受怕的罪的酒。”说着，云志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边哭边说道：“一家人从报纸的照片上看到那钢盔上的弹痕，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咱妈看到那照片，一下子人就不行了。在病房里咱爸抽了一夜的烟。咱妈醒过来后，我和咱妈就挤在一个被窝里浑身抖着一直到天明。万一那坏人的枪子儿偏一点点，我和咱爸咱妈还有咱二哥可怎么办啊？”云志就趴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一家人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两位老人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过了一会儿，父亲慢慢地说：“我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为了保卫国家保卫社会，保卫好人，你几次差一点送命，也够向党和国家交代了吧。唉，早知道当武警要这么不要命地往上冲，当初就不让你上什么特警学校了。待在家里，我和你妈早就抱上孙子了。你看看人家支书家，孙子都那么大了。当初人家恒志是和你一起考的吧，人家落榜了，但人家早就生娃了。唉，虽说我在外面总是风光地和乡党们聊你这个英雄儿子，可是回到家里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唉，在家种个三亩地不也挺好吗？”

大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没有用完的纸巾，拿出一张给妹子云志擦眼泪，自己用纸巾捂住鼻子使劲地擤了一下说道：“爸，妈，小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担惊受怕了。”

“对，我儿回来了，一家人应该高兴才对，来，吃。”母亲一个劲地往大志碗里夹饺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是这儿却不是一般的儿，是时时刻刻走在钢丝上的，走在火海刀山上的儿。这忽然就回来了，老人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云志破涕为笑，拿起爸爸的酒杯敬哥哥，呛得咳了老半天。把爸爸妈妈和哥哥都逗乐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西北的原野瞬时在大雪中有了许多的温情。干旱的塬上马上就有了一股泥土的香味。这个香味，大志感受得最为清楚深刻。他贪婪地盯住窗户外边，那雪，却似抖落的一般，把整个原野都抖动了。

一家人就这样在这个纷飞着雪花的夜晚里开心着……

小爱因为大志生病，在医院里打了三瓶液体昏睡大半夜后就好多了。

醒来后在地角灯昏暗的灯光里，她看到自己是趟在医院里的，旁边的陪床上还睡了个人，就妈、妈地喊叫着。陪床上的人是和衣睡的，醒了后就马上坐了起来。小爱一看却是大姐。大姐下来就过来用手摸了摸小爱的脸说：“嗯，终于退了，看把人吓的。这么大一个人了，都不会照管自己。”大姐把小爱床头柜上杯子里的水到卫生间倒掉，重新在饮水机里接了开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帮助小爱把枕头垫高，让小爱坐起来。

大姐削了个苹果递给小爱，小爱摇了摇头。

大姐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妹子的床头柜上就回到自己的床上坐在被窝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爱，姐可跟你说好了，人家大志回来了，你可不要犯傻，啊！”

小爱摇着头说：“这些年来，我除了身体外，把全部的思念都给了他。到头来见面看到的却是一个伪英雄。唉！”

大姐没有说话，听了小爱的话就暗自高兴。她和爸爸妈妈终于可以放心了，妹子还是能够面对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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